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乾隆三十五年。
此时正是季夏时节，暑气尤重，城里的大户人家无不置冰于室，贪凉爽之乐。日暮迫近，乌色的密云压在京城的琉璃宫瓦上，一场暴雨将至。
被热气折磨许久的人们甚是欢欣，祈盼这场解暑的大雨早点到来。但这样欢快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到富察府内，从虚掩的窗户窥去，福隆安和两个弟弟正跪在床边。而富察夫人瓜尔佳氏坐在一旁的木椅上，手里的檀木佛珠转得飞快。
他们的长子福灵安前年便殁了，大清顶顶拔尖的天潢贵胄，中堂大人富察傅恒的儿子只剩下三个。外面响起一声惊雷，福隆安在这闷热的天里竟感到心弦上都漫着凉意。
富察家的顶梁柱，怕是迈不过今夜的坎。
他屏住气，微微抬起头，用一丝余光打量床榻上昏睡着的阿玛。自班师以来，傅恒从缅甸沾的恶疾肆虐不止，身子每况愈下，昔日高大健硕的满清第一巴图鲁如今已经瘦骨嶙峋，气若游丝。他的眼睛紧紧闭着，浓密的剑眉在睡梦中依然锁成川字，仿佛无数国事家事压于肩上，以至梦不得暇。
福隆安眼眶一热，眼前的阿玛陌生得让他难以辨认。为侍疾的孝子，他轻轻用浸过温水的帕子擦了擦傅恒的眉间，妄图减少他的忧愁。此时，那双如鹰如隼的眸子骤然睁开，是连日来难得的清明。
“你们……都来了。”
傅恒瞥了一眼床前的孩子们，开口道。他的声音十分沙哑，却颇有力气，让三兄弟心里浮起了一点希冀的亮色。
“孩儿不孝，未能常伴阿玛左右。”
福隆安放下帕子，颔首跪坐。
傅恒叹了口气，英眉稍微舒展。“你们皆长大了，老二在朝为官，自是以大清社稷为重。”
他停顿下来，努力望了眼窗外，除了暗淡的黄昏什么也没有。“为父自知时日无多，你们也无需蹉跎于此，明日该去衙门的去衙门，该回宫服侍也回去。”
“阿玛！”
最小的福长安嘴唇颤抖，想阻止傅恒的不祥之语。
傅恒并未理他，兀自看着房梁，又开口问道。“瓜尔佳氏，我此生对你可有亏待？”
瓜尔佳氏一直闭着的美目骤然睁开，她已是四旬妇人，此时未着珠翠却依稀能见往日的绝色。她手上收起手中的佛珠，声音板正地回应道，“妾身得圣上赐婚，自从嫁入富察家养育儿女，爷亦敬之重之，已得二十年泼天富贵，何言亏待？”
傅恒回道，“你为富察家生儿育女，自是功不可没。如今他们皆可自立门户，我去后你已可富贵无忧。虽我聘尔晴在先，那女人不过半年就亡故。瓜尔佳与富察门当户对，两姓姻亲守望，二十多年在大清风口浪尖上屹立不倒。但我且问你，若有来生，你可还想嫁我？”
瓜尔佳氏攒紧佛珠，她是草原上长大的儿女，不愿去讲那套逆了真心的假话。“不想，两姓之好终非你我二人之好。瓜尔佳英罗，未曾想过嫁给傅恒大哥，只愿得一人心，策马天地，死生不离。”
“那我终是对不起英罗你，来生不必嫁我。留在大草原上，找个配得上你的巴图鲁。”
傅恒有了一丝笑意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，只是天色越发黑了福隆安看不清父亲的表情。他挥了挥手，门边的婢女才想起来掌上灯。
烛光充盈了傅恒的寝室，他的脸上也光影明灭，眼神炯炯。
“我富察傅恒，二十岁授蓝翎侍卫。”
说到“侍卫”时，他的语调变得有些莫测的柔情。“二十六岁入军机处，此后二十年平金川之乱，肃清准噶尔，征讨缅甸。至此一生戎马，已无愧天地君师，于富察一族我亦心可安矣。”
这竟像寿终托付之语，福隆安兄弟泪如雨下匍匐在地，却无从劝慰。
“路漫漫其修远兮，你兄弟三人当继我之志，身死社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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